梧桐把帕娜柯亞帶過來的時候，他在桌子上擺了一個沙漏，當沙漏裏的沙子流完時，他就會進來把她帶回去。

此時奇犽與帕娜柯亞就隔著一張桌子面對面地坐著，空蕩蕩的桌面上僅僅只有那個正在計時的沙漏，提醒著奇犽給他的時間不多了。

奇犽也清楚，但是現在他看著帕娜柯亞，突然想不起來自己之前那麽急切地想見她是為什麽了。

因為她現在看起來很好，完全像個普通的人類女孩兒…面色紅潤，頭發順滑，嘴唇也水潤，看起來很好親的樣子…總之就是，能看得出她沒有受到拷問與虐待。

奇犽的心放下去一半了，只要她沒事，那麽他就沒什麽需要操心的。

但還有另一半需要確認。奇犽命令道:“把嘴巴張開。”

帕娜柯亞依言照做，奇犽向前探身，把一只手的手指全部伸進她的嘴巴裏。

帕娜柯亞沒有反抗也沒有阻攔，於是奇犽可以順利地摸到她上牙後的齒齦，與齒齦後，在往後一些是硬鄂。

奇犽仔細地摸了一邊，又不放心，靈活的手指調轉方向，開始去摸她的舌頭與舌頭下面的位置。

幸好他還是個孩子，手指並不大，不然帕娜柯亞要容下他一只手摸來摸去可有點難度。但即使如此，這樣的舉動還是太過於…難以言喻的羞恥。

奇犽也明白這一幕實在是太過於限制級，於是他紅著臉把手抽回，就立刻先去洗手間洗手平覆一下，順道用水隨意地抹了把臉。

奇犽雙手撐在梳洗臺上，看著鏡子中的自己，想著的確實帕娜柯亞的事。

他剛剛確認過了，她的牙齒很正常，就是人類的貝齒，而且也沒有那天看到的那樣:後面還藏有好幾排牙齒。顎骨似乎也沒有異常，嘴巴也不像哪天那樣能血盆大口一樣地張開。

而且皮膚直接接觸她的唾液，也沒有任何不適，如果不是他的毒抗能力增強了，那就是…現在的帕娜柯亞已經完全像個人類一樣了。

奇犽回去，帕娜柯亞已經合上嘴，她安靜地看著他，目光追隨著他。

奇犽瞥到她的手套…她怎麽還戴著這種玩意兒？

“脫下來，你不需要再戴著它了。”奇犽皺著眉說。

帕娜柯亞順從地脫下，露出一雙瘦得見骨的手，奇犽用自己的雙手去握住，發現她的手比他的根本大不了多少。

雖然瘦小又慘白，但是這是人類的手，人類的皮膚，沒有那些利骨與爪。

奇犽緩緩地，緊緊地握住！

“你徹底變成人類了，是嗎？”

“嗯。因為，奇犽命令了我。”

——變回人類吧，帕娜柯亞…這是，我對你的命令！

帕娜柯亞變回人類了，那麽就意味著…她最後一次蛻皮（進化）已經完成了，她成為了大家所想要的樣子，不再具有毒性，脫離了野獸的部分，完全作為“安琪拉”的替代品。

這應該是一件好事，離開蛻皮期的帕娜柯亞就不會傷口感染了。可是奇犽卻沒由來的心底發慌，他現在雖然緊緊地握著她的手，但是他感覺他好像…就要再也見不到她了。

這種感覺令他害怕，不是面對壓倒性的力量時那種恐懼，而是另一種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恐懼，仿佛他即將要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。

那個夢…不…它並不是夢，梧桐說帕娜柯亞給他餵了她的血，所以那應該是那份血之中的記憶，不是帕娜柯亞自身的，而是屬於“安琪拉”的記憶，只是能力相似的帕娜柯亞把這份記憶激發出來了。

奇犽預感到:安琪拉的能力到底是什麽，這會是整件事情的關鍵。

因為思索著事情，所以奇犽一直在緊緊地握著帕娜柯亞的手沒有說話。反倒是帕娜柯亞沈默了一陣，突然笑著說:“我這幾天，一直在陪著一個孩子。”

奇犽回過神，困惑道:“孩子？”柯特嗎？不對吧…

“是呀。”帕娜柯亞輕聲說:“一個男孩兒，但有時候，又是女孩兒。跟奇犽差不多大，喊奇犽做‘哥哥’，是個很有禮貌的，乖巧的孩子。”

又是男孩又是女孩？還喊他做“哥哥”？奇犽迅速在腦海中搜尋一番，他感覺自己好像想到了什麽…內心卻下意識警告自己別去想，再繼續探究下去會很危險！

咦？為什麽？明明他都還沒想起來？為什麽他立刻就會察覺到危險？

不對…明明知道是危險的，卻沒能想起來，這點才奇怪吧？

他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信心！尤其是能讓他有危機感的事物！

可是這個…好像是他在刻意避開想起那個孩子的事情一樣。

奇犽感到困惑，但他發現自己越去想著一個孩子，就會冒出越來越多的“為什麽？”就仿佛是他讓路給入侵者一樣，他的內心明明不願意這樣做，可清醒的頭腦卻在阻止他。

咦？咦？？不太對勁…

難不成…他被動過什麽手腳嗎？

奇犽的後背冒冷汗了，因為他想到自己的大哥，他知道大哥伊爾迷可以用釘子控制別人，但是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有可能被控制了，因為揍敵客家是禁止對家人出手的！

是在哪裏？他是哪裏被動的手腳？！

奇犽的沈默令帕娜柯亞試探性地喚一下:“奇犽？”

奇犽立刻回神，應道:“在。”

帕娜柯亞看著他。

哦，哦！他應該回話。“我不太記得清了哎。”奇犽說，“可能是那個家臣的孩子吧，他有對你做什麽奇怪的事嗎？”

“沒有喔，他只是問了我的名字。”帕娜柯亞思索著說:“我告訴他了，但是他卻說不是這個…然後他邀請我一起玩。”

“玩什麽？”

“很多，過家家酒，還有扮演醫生跟病人，裝死…舉高高…我抱不動他，但是他卻可以把我抱起來，看起來小小的個子，力氣卻很大呢。”

不知道為什麽，聽到帕娜柯亞說自己被抱起來的時候，奇犽不自覺地挑了下眉。口中追問道:“然後呢？”

“然後，游戲都玩膩了，我就給他講故事，就是女仆姐姐們拿給我的書。我把我看過的故事覆述給他聽，他就…抱著我睡著了，然後女仆姐姐們會把我帶離那個房間，第二天再帶我過去。”

奇犽聽到這裏明白了:“他被關著？”

所以才會是把帕娜柯亞帶過去，而不是一開始就放在一起。

“是啊，只有他一個人，很大的房間，都是娃娃，有很多很多，像山一樣高。”帕娜柯亞比劃了一下，她皺著眉頭，看起來非常洩氣，似乎還埋怨地…看了他一眼？

奇犽一楞。他剛剛是被帕娜柯亞給埋怨了？

“你為什麽會不記得呢？”帕娜柯亞第一次用責怪的口吻對奇犽說:“那個孩子，看起來很寂寞。他說他們都很想你，問我什麽時候哥哥能去看看他們，他很想有人陪著他玩…你們是一起長大的，你為什麽不記得呢？”

平時伶牙俐齒的奇犽臉紅了:“多…多嘴！我會想起來的啦！只是現在、現在想不起來而已！”

帕娜柯亞果然越來越像人類了，都會責怪他了。

但他卻替她感到開心。

帕娜柯亞陷入沈默，她皺著眉，似乎正在難過。

奇犽還握著她的手，他輕輕地拉她，帕娜柯亞雖然不解他要做什麽，但還是隨著他的力道從椅子上站起來，跟他一起走到這房間內一處空地。

這個房間不大，如果要做他現在做想做的事情的話，這明顯不是個好場地，但事到臨頭也顧不上這些了。

因為這是看護室，窗邊裝飾著避光又透氣的白紗。奇犽過去徒手把它撕下來，然後回來紮在她的頭發上。這樣帕娜柯亞就有了一層潔白輕飄飄的頭紗了。

他與她面對面，他左手握著她的左手，把它伸遠，右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背後上。

“奇犽？”

“噓——把右手放在我的上臂，我伸左腳的時候，你右腳退一步，如果被我踩到的話，可別怪我沒提醒你。”

“這是…要做什麽？”

“跳舞喔，你沒學過吧。”

“沒有…”

“我就知道。所以現在我來教你。”

帕娜柯亞的姿勢不太標準，不過這沒關系，因為奇犽的也一樣不標準，畢竟他的課程只上了幾天就被擱置了，但幸好他還記得舞步要怎麽走。

沒有優雅的配樂，沒有漂亮的舞衣和舞鞋，也沒有專業的教練在指導。這兩個初學者，慢吞吞地在這顯得有些狹小的地方，小心翼翼地轉著圈圈。

7cm的身高差實際上根本無關緊要，因為雙方都會尋找到彼此的視線，在這一刻他們是平等的。

奇犽是個急性子，在沒有音樂的帶領下，他總是會出步快了一點。但是帕娜柯亞的反應也很快，當他一有傾斜的意向，她就立刻調整身體重心，配合他轉了一個漂亮的圈，頭發上的白紗甩起完美的弧度。

一、二、三、四。

一、二、三、四。

交際舞中的“慢四”步雖然是初學者最容易跳的舞步，但是在短時間就立刻學會，除了有天賦外，那就是跟舞伴的默契很好。

奇犽一開始還會帶領著帕娜柯亞起舞，但隨後他立即發現帕娜柯亞已經在第一次轉圈的時候就抓到感覺了，他不得不感慨帕娜柯亞真是一個學習能力很強的人，所以他也不能輸，對嗎？

他惡趣味地加快速度與邁大步伐，想打亂她的節奏。

帕娜柯亞當然發現了，她不甘示弱地立刻調整，毫不猶豫地就跟上他。

你進、我退；你來、我往。

如果說剛剛是華爾茲，那麽現在就是自由的倫巴。舞姿不再顯得典雅端莊，但是透著一股快樂，少女的裙擺與頭紗飛揚起來，像是展翅欲飛的白鴿。

仿佛一切憂慮都不存在一般，兩個人都面帶笑容，舞步輕盈。

吸氣…屏住呼吸…呼氣…再吸氣…兩個人一起跳舞的時候，呼吸總是一致的，配合著步伐，視線時而錯開，又在下一秒交織在一起。

如果可以就這樣跳下去就好了，像是夢一樣的時光。

是夢，就終究會醒的。

沙漏流盡的一分鐘前，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，松手，對彼此鞠躬行禮。

還有一分鐘，能做什麽呢？

兩人對視著，一時間仿佛沈默就已足夠…怎麽可能？奇犽過去伸手把她的頭壓下來，湊過去用力地親了一下，才把她放開。

“我會負責的。”他說，“所以你要在這裏乖乖等我，遲早有一天，我會帶你出去！”

不是命令，這是承諾。

我會…找到你能力的關鍵。

帕娜柯亞微笑:“嗯。”

一分鐘到了，女仆們進來把她帶走。因為這是已經說好的事，所以他沒有多做糾纏，而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。

他才…剛剛感受到跳舞的快樂。

這時候梧桐進來，他看樣子是有話要對奇犽說。

奇犽疑惑地看著他，梧桐恭敬地提醒道:“奇犽少爺，經過這二十天的訓練，你的朋友們已經成功推開大門了…老爺有話要問你，正在等你過去。”

奇犽楞了一下，反應過來:已經過去二十天了啊。不知不覺，就到了說好的要離開的時候了。

奇犽瞇起眼，走出去，明明是笑著的臉卻沒有給人笑著的感覺:“啊，正好，我也有話想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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